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综合信息
作者:刘梅花
发布时间:2020年08月28日
浏览量:841次
高山植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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多刺绿绒蒿 叶峥嵘摄

我在雪域高原住了20多年,慢慢地,我变成红脸蛋,走路气短,心血虚,关节痛。我实在适应不了高山寒凉的气候,天天想着搬迁到山外去,不过一直没有迁徙成功,只好枯守着。可是高原的植物们世世代代生活在高海拔的缺氧寒冷之地,早就适应了冰封雪地,生命基因里早就有了应对之策。所以,它们在雪域生活得比我顺利。

雪域并没有春天,一年只有两个季节,冬季,大约在冬季。春天的倒春寒,比冬天还要凌厉,风刮在脸上干疼干疼。一直到立夏,高原上的雪才缓缓融尽,草芽们削尖脑袋钻了出来。很快,不足一个月,所有的花草都拼命生发。开花的赶紧开花,拔节的快速拔节——跑啊,冰雹就要来了。跑啊,霜就要来了。它们的生长期很短,只有一个夏天和半个秋天。因为秋霜来得很早,甚至八月十五过后,大雪就来了。所以,植物们掐着点儿跟时间赛跑,它们要在短短的季节里发芽、长叶、开花、结籽,要完成植物的一辈子,播下种子,繁衍生息。

虽说草木一荣一枯是一辈子,其实高原上的植物,不是自然枯黄的。它们还绿着,意气沉沉的苍绿着,冰雹一轮一轮砸下来,然后清霜早早杀来,紧跟着大雪纷飞。霜雪一来百草休,只好半途夭折。草木们根本来不及变黄,生长的季节就结束了。厚厚的大雪飘下,压着青绿的枝叶,压着正在绽开的花瓣。有时候去山野,看到雪后挣扎着抬起头的一山绿绿的枝叶,感叹大自然的残酷无情。山脚下的草木还幸运一些,至少叶子还有机会变红变黄,草尖还有机会变枯。

千年百年,高原的天气都是这样。不适合的植物,统统被大自然踢出局。能留下的,都是会应对的植物,轮回转世,生生不息。它们有自己唯一的活法,不和极端恶劣的环境抗衡,而是顺应自然,找到契合点,和风雪和解,和寒凉的高原和解。在高原,残酷的环境被简约,而植物的生命力则被放大。

半山腰的灌木,叶子繁多,羽毛一样的,手掌一样的,大都肥厚。叶子也有应对缺氧和寒冷的办法。白天,风和日暖,叶子们舒舒服服摊开自己,吸纳阳光雨露。傍晚,山风疾疾,寒气弥散时,稠密的叶子面对面折合收拢,合掌,竖起来,抵御夜晚的寒冷,仿佛要睡觉的样子。紫烟花睡得早,日头未落,叶片就竖起来,合拢在一起,旗帜一样,清晨才伞一样打开。蜜罐罐花睡眠时,一蓬花丝都举起来,合拢,收敛,有点像秃了的大号毛笔。狗牙花则垂着花瓣,尖缘紧贴,像勾着头丢盹儿的鸭子。

而极高处的山顶,海拔3000米以上,没有青藤,没有树木,仅仅有一些矮小匍匐在地的植物。草们放弃了自身的高度,把自己收敛起来,变低矮,甚至匍匐在地。把宽大的叶片往回收,收,再收,收成一根刺。它们不能独活,就结伴,丛生,一墩一墩地生,盘根错节的生,在枝叶上长满绒毛,吸收养分。这些植物,在中午阳光灼热的时候,要午睡一会儿。气温骤然升高,植物们断然关闭叶片上的气孔,留住水分,停止光合作用,有点蔫,看起来睡着的样子。这是高山植物在残酷的环境中生存,学会儿了融会贯通。极高处的天气,一会儿暴晒,一会儿下雨,一会儿刮风,实在捉摸不定。植物们知道怎样对付剧烈变化的温差。

山脚下的植物是开花的,花朵都极其艳丽,无比妖冶,美得巫气重重。红牡丹红着要破呢,紫香,要吐蕊呢,蓝马莲花蓝的要命呢。没办法,花朵们尽最短的时间,要狂浪,要放肆,要招摇,要喷薄而出。这样,才能招蜂引蝶,传粉,繁衍。太低调含蓄了不行,生命不能顺利延续。人活一辈子不容易,草木亦难啊。倘若霜雪来得太早,实在来不及让种子随风飘散,植物们还有最后一招——把根留住。留着根,生命还有重来的机会。所以,高原植物宿根强大。

季节变换,风来雨去,叶黄叶绿。植物们沿着生命的轮回,兀自盛开或者凋落。它们,一点也不伤感寂寞。野芍药大红大紫的开,狗尾巴草素淡的摇,都没有关系,各有各的活法,无有高低贵贱。

草甸雪兔子

草本植物,菊科。太寒冷,它压缩掉了多余的枝干,低低贴在地上。根状粗茎,撑开一圈狭长披针形叶子。叶子披散开,边缘全缘,稀疏的锯齿。苍绿的叶子几乎匍匐在地,像一朵绿色的莲花。花骨朵从莲座的中心钻出来,毛刺刺的一个疙瘩,慢慢散开叶蒂。

六七月份,叶蒂散尽,翻卷过去,花开了。头状花序带着小花梗,一枝一枝凑成半球形,小小的一攒,蓝紫色。那颜色,醇浓醇浓。植物生产花青素可用来对抗紫外线的伤害,高原强烈的紫外线照射,花瓣增加了大量的花青素,保护遗传基因。合成的花青素喷薄而出,花朵的颜色美的晶莹剔透,美得难以描述。

生在低海拔平原的花朵,绝对没有如此用力过猛的色泽,花瓣颜色比较含混不清,沉淀着浑浊之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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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原鸢尾花 郑海磊摄

鸢尾花

颜色过于浓烈的花朵,一般都没有香味。但鸢尾花有,不过淡一些罢了。雪域贫瘠高寒的土地上,鸢尾花一旦盛开,美得简直摧枯拉朽,有些追不上趟的感觉。高山的花儿,都被紫外线滤去杂色,颜色非常纯净清醇。

鸢尾属于多年生草本。叶互生,狭长剑形,深沉沉的厚绿。花朵挑在茎秆上,高高的,干净幽致。花朵青紫色,颜色实在艳丽。海拔越高,紫外线越强,花瓣中的花青素和胡萝卜素就强烈合成释放,花的颜色愈加纯净剔透。有时候在大片的草甸子上走着,突然遇见一丛一丛的鸢尾花,那种清冽的感觉,忍不住想一口吸掉。

蓝玉簪龙胆

低矮,贴地丛生。村庄里不常见到,山坡上啦,草地里啦,河滩上啦,高山草甸都有呢。夏末,秋初,花朵撑开。那花朵,有点胆怯的样子,颤巍巍的,像一枚蓝宝石的簪子,说不清有多美呢。一茎直直独摇,茎顶开花。花枝单生,花朵也不大,小巧玲珑,像个细长的小喇叭,有花棱。其实也不很像喇叭,有点像古钟,古色古香。花冠蓝色,深蓝深蓝,有一种丝绒的感觉,尊贵,华美。倘若有一件这样颜色质地的裙子,一定是美极了。当然,人工无论如何也模仿不出来这样纯净的颜色。强烈的紫外线给予它笑傲天下的好颜色,真是难以置信。

叶子很朴实,细长,线状披针形,石青绿。越到茎顶部叶子愈小,叶子尖缘微外卷,叶面粗糙,叶脉清晰。细小的叶子可以减少水分蒸腾,节约养分,使得花期很长,一直要开到大雪来临的时候,还不肯凋谢,一路摧枯拉朽开下去。

好多次,我在山野里看见残雪下面,几朵妖蓝妖蓝的花朵儿还在挣扎着撑开,心里顿生怜悯。因为低矮,蓝玉簪龙胆避免大风的袭击。因为细小,需要的养分不多,可以在贫瘠的土地里扎根生存。花期长,一边开,一边凋零,花籽随风而逝,它在严酷的高原,镇定自若的生生不息。实际上,生生不息这个词,饱含了沉甸甸的苦难。在残酷的自然环境中,植物们拿出生命在拼。拼的是你死我活。比起温热带的植物,它们要艰难千万倍。

绿绒蒿

只见过两次。

去年秋天,到海拔3000多米的草原采访。午后在山坡闲逛,看见几株奇异的花朵,气韵饱满的金黄色,五六枚扁圆形花瓣。后来一次,高山幽谷,在一座深山寺院的墙角,看见几株,刚刚打开花苞,金黄金黄,花瓣还有点皱皱巴巴的,未完全舒展开,像薄薄的丝绸,无比娇嫩轻柔。直到前些天,才有朋友告诉我,那些令人炫目的金黄花朵其实是绿绒蒿。真是大吃一惊,天底下竟然有如此相像的植物。

绿绒蒿并不低矮,大概有一匹狼那么高。叶中抽葶,一丛数葶,每葶独挺一朵。茎秆硬朗,直直挺拔而立,顶端举着一粒花蕾,像狼高高撅起尾巴。茎秆上有刺毛,苍绿色。花单层瓣,一朵五六枚花瓣。叶长椭圆形,先端圆,叶梢尖,基部楔形,下延成翅,全缘,有点像牡丹的叶子,两面有黄褐色反曲的绒毛,因而叫“绿绒蒿”。高海拔的山野,空气稀薄,紫外线疯狂,而绿绒蒿大量合成的胡萝卜素,滤去杂色,使得它有了这种美得洪荒原始、美得疯狂的颜色。

绿绒蒿的世界里没有红尘大众,高山幽谷,只有一朵花对另一朵花说话。

垫状驼绒藜

这是一种小灌木。耐旱,根系非常发达,伏于地表。它们很会对付残酷的大自然,把自己从根部密集分枝,老枝短而粗壮,新枝子鲜嫩,枝子向上方伸展,长成一团,贴伏在地面,像一个覆扣的碟子。叶子碎小而厚,格外繁密,挤成紧密的伞盖,即便是寒流袭来时,芽可在伞盖下受到妥妥的保护,冻不坏它。枝叶稠密的牵牵绊绊,粗手粗脚,紧紧地凑在一起,大风也不能刮乱。

如果说全力以赴地活着,垫状驼绒藜做到了。我觉得它像个老江湖,沉而稳,经透了世事。

苔藓

有可能,它是绿藻或者是裸蕨类的亲戚。很柔弱,很矬。当然,矬这个词不一定合适,人家只是身材短小而已,容貌绝不丑陋。苔藓活人活得简单,删繁就简,只有茎和叶,不开花,没有种子,用孢子繁殖。可是,它对自然条件相当敏感,只生长在空气纯净的地方。苔藓叶只有一层细胞,稍微有点污染,它拒绝生存,枯萎给大地看。如果说简单率性,苔藓做到了。

苔藓生的细小,模样儿也好。它挑粗糙的大石头上筑巢,松软的泥土上也行,老树干,树枝子上,都可以落脚。至于石头深山,裸露的石壁上,它也喜欢安家。心安处,即可住。苔藓最喜欢在原始森林里,散射的光线明明暗暗,潮湿的地气,清纯的空气,它长得委实可心。

虽柔弱,但苔藓的生命力是强大的。有一年,我爬上海拔3000多米的马牙雪山,山顶没有树木,没有野花,只有低矮的牧草和大片大片的苔藓,只觉得隆重,浑然有远古之味。高山之巅,空气干燥氧气稀薄,苔藓贴地蔓延,一坨一坨,不急不缓,覆盖了它鲜衣怒马的梦想。自然环境恶劣一些没有关系,顶多穷一点,但万万不能有污染。它只停留在干净纯洁的地方。苔藓是有洁癖的植物。

七八月份,高原卸下霜雪的盔甲,也收了狂风冰雹兵戈铁马,绵延的高山都有了文人气息,安静,柔暖,翠色四合。草木们发了疯一般的生长,贪婪无尽的生长。随便山野里走走,能嗅到香烈的草木味道。人间寂寞,不如痛痛快快的爱一场。一生开花,相思到老。草木把自己爱惜着,活得丰盛而隆重。#p#分页标题#e#